娇饲 第54节
??她握着铜枓勺,舀起一捧温度适宜的热水,缓缓地向下倾倒。 ??“几日未见,珩郎似乎有些消瘦。” ??她的话如她的动作一般,轻轻柔柔,却颇具深意。 ??再抬眼时,秦观月已回到浴桶边,那双柔情的眉目,不施粉黛但也不落俗套,即便透着雾气也能瞧得清晰明朗。 ??“珩郎,别多想了。” ??盥室只亮着几盏灯,明暗不一的灯落在顾珩幽深的眼里,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。 ??秦观月宽慰着他,似乎只有这样,才能在顾珩的口中套出些许真切的话来,她勉强神色,好让自己显得平淡正常些。 ??局促的浴桶内,秦观月舀着热水不断续进去。 ??她今晚并未着妆,因而显得格外清明,在雾气衬托下,更有一番“出水芙蓉”的意味,秦观月将下巴放在浴桶沿上。 ??“珩郎,我很怕。”她小心地试探,抬着湿润无措的眸子望着他。“只是我一介女流,又哪里懂得庙堂之事,心里急得很,却不知如何做才能帮到珩郎。” ??顾珩知晓她怕的是什么,他在昏暗的灯光里抬眼端详着秦观月的神色。 ??事到今日,他倒有些想知道,若自己真一朝失势,秦观月会作何反应。也想知道,她之前的那些情语,又几分真情意? ??顾珩沉沉地叹了口气,缓缓地抚了抚她略显憔悴的眉梢。 ??他不是坐以待毙之人,只是此时不是同她全盘交付的时候,他更想一探秦观月的心意。 ??“月娘,眼下的形势,恐怕是我要拖累你了。如今,我也只能尽力保住你的平安。” ??听见此话,秦观月心中倏然大惊,眸子里流转着一丝茫然的惊惧,缓拨着水的手骤然停了。 ??她又怕顾珩察觉自己的异样,忙装作无事般继续缓缓拨着浴桶中的温水,堪堪扯出一个勉强的笑。 ??“无论珩郎如何,我对珩郎的心始终如初,我只是怕珩郎受苦。” ??顾珩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凑近她的耳边,声音温柔,却让秦观月感到通体一寒:“月娘真的这样想吗?” ??秦观月垂眸掩住眸中的恍惚,有些心虚地看着他的耳廓。 ??“当然。” ??顾珩对上秦观月的眸,这次,顾珩更像是决绝的掠视,逼的秦观月无法躲闪,亦无法逃离。 ??顾珩握住秦观月在续热水的手腕,字字坚决,仿佛在推翻秦观月之前的句句心意。 ??“既如此,月娘便证明给我看。” ??明月高悬,阴云翻腾,清平观中一方圆缸中的一双鱼儿正摇尾游弋,时光流逝,万千暗涌之上永远只流露出一派安宁与静谧。 ??平康茶馆的雅间内,一壶泡好的龙井正倾泻于盏内。 ??“黄守仁此事,算办的利索。” ??秦国公将茶壶停稳,笑言:“不经您的提点,他算个什么东西。” ??那人也相应的褒夸秦国公,便将话锋引向他:“秦国公此事筹谋良久,也是费心思了。” ??秦国公不敢居功,推诿道:“陛下自幼养于太后膝下,与太后母子情深。且经内帑一事已对顾珩起疑,一切是水到渠成了。” ??“我交待你办的事,你要紧些办好,否是怕顾珩有东山再起之势。”那人饮下一盏茶,再续:“今科科考也要开了,你等在其中遴选些可用之才,在朝中,与你我有利。” ??清平观因被典狱司接手后,虽明面上留了这位曾经丞相的体面,但私下里,这些狱卒皆以严律相待,每日粥菜均只留性命之数。 ??这不是燕帝的旨意,是他们对于折辱顾珩而生出的一丝快意。 ??顾珩被圈时,曾向燕帝请旨此罪责愿一人承担,不涉他人。因而贺风被带入典狱刑讯了一番后,即被放了出来。 ??贺风被逐出了宫,清平观中只留无尘一人侍奉。 ??屋中,无尘为顾珩倒了盏清水。 ??典狱司的士卒进驻之时,大肆搜刮了清平观,除掠了几幅前朝大家的字画外,便再无可得,一行人啐骂后,将顾珩常饮的茶饼也分刮而去,如今,连碎茶沫也寻不见了。 ??“陛下不是这样聪敏的人。” ??顾珩翻书的手一滞,抬头看向眼前青稚的脸:“说这话,是想帮他们定我的罪吗?” ??“丞相不会蠢到这样。”无尘骨子里有一股韧草般的倔强,他垂首侍奉在一侧,再一言不发。 ??顾珩耐性看着眼前的少年,似乎对他肆意揣度的话来了兴致。 ??无尘抿了抿嘴,由继续说道:“陛下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对待丞相?” ??冷箭难防,顾珩深知此事内里的蹊跷,只面对眼前的少年,不忍言多。 ??“世间不是万物都可卜的,陛下是君,亦是人子。” ??不多时,只听屋外有脚步声逼近,合该是放饭的时辰了。 ??叩门声起,无尘还未上迎,那人便兀自推门而入,好似那声叩门只是为了警醒。 ??“先生。” ??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让顾珩直了身子。 ??怎么是他? ??“先生忘了我了?” ??那人重又抬脸,将手中的锦盒交由无尘,对上顾珩的双眸。 ??顾珩只稍思索了片刻,在当时嘈杂的场面下摘取出了这样一个名字:“秦荣。” ??秦荣身着内侍的青衣,但对顾珩行的却是读书人的师礼。 ??“先生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。” ??秦荣上前了一步,对着无尘说道:“这样的饭菜不吃也罢,污了先生体面。” ??顾珩对于秦荣略显文儒的作派蹙了眉,这样的人,总该是有些胆怯的,但是他确实又站在这狱卒把手的重围里。 ??于是平声回道:“秦荣,我虽于囹圄之中,但尚有辨人之目,你来这里,不会是来寻我做学问的。” ??秦荣未曾与顾珩相交过,却被他的自持慑住,于是开口:“先生错怪学生了。” ??秦荣微微屈身回禀着:“先生‘天下一教’的罪名已传遍了京城,道佛两派也亦僵持着,学生在龙虎观中求学,得悉此事,便求了真人——” ??顾珩接了他的话:“没了我,就要有其他人讲经,于是你就混在龙虎观的道班里,进宫了。” ??“先生说对了,也没说对。” ??“哪里没对。”顾珩有些意外。 ??“我不是混进来的,您进观那年十五,我八岁。” ??经久的往事又攀涌上顾珩的脑海,他于一艘商船上颠簸飘荡了月余,才从南浙来到了燕都,一路坎坷,均隐在了龙虎观这三个字背后。 ??秦荣向顾珩再一作揖:“学生,道号戌道。” ??顾珩自入仕后,因政务所掣,便龙虎观少了些往来。而经他一提醒,那依稀的模样便逐渐有了轮廓。 ??“我得了您的恩惠,您入仕后,在龙虎观创设了私学,我便入学读书了。” ??顾珩一时心绪有些复杂,半晌只回了句:“龙虎观,一切都好吗?” ??秦荣面上添了几分忧虑:“学生此来,不是同您叙家常的,学生们都知道,此事,您是被冤枉的。” ??“秦荣,你此番心意我亦知悉了,此事,我不想将龙虎观牵扯其中。你勿多耽搁,还是尽早离了吧。” ??顾珩本性的孤寒将秦荣言下之意遮蔽。 ??“门外的庸人学生已打点好,不过是一群贪财之人,丞相何惧?” ??秦荣并未理解顾珩的用心,自习道习文以来,顾珩与他,或称为师兄,或称为先生,但都是他行事的圭臬,如今他长成,更是极为迫切的想追随顾珩。 ??顾珩的面色也在一瞬之间骤变:“秦荣,谁给你的胆子允你如此行事?” ??“学生知道贺大人外面做些什么。”秦荣的话虽坦诚,但更像是威胁。 ??而顾珩有意独自担下罪责,将贺风放走,也确有他事。 ??秦荣好不避讳对上顾珩的眸子,而后又直挺挺的跪下。 ??“您开官学,择数百乡子入仕,又大兴文教,天下学士,均仰仗丞相,还望丞相,珍重。” ??他并未起身,继续说道:“您在外有您自己的安排行事,学生不过问,学生只是想尽一份绵力,为天下读书人谋求一个生路。” ??“你要什么。” ??“您的一篇文章。” ??无尘于二人旁研墨,顾珩与秦荣仿似一双胞兄弟般相对而坐——交谈、笔录,直至两盏茶都凉透了,秦荣这才揉了揉酸楚的手腕起身。 ??“等等,帮我带个东西吧,我抄好了。”顾珩在案下一堆杂章中翻出了个小笺。 ??秦荣直了直背问道:“先生是给故人的吗?” ??顾珩一愣,这首小赋是他为秦观月生辰所做的,但现下却无机会在那日给她了,里面夹带的还有一份地契,原意让秦荣转给贺风,再由贺风借机转给秦观月。 ??不知怎的,这句故人到让顾珩迟疑了,这样率直的情意,他或许应该自己当面给她。 ??顾珩笑着摆了摆手:“算了,届时我自己送罢。” ??第45章 ??燕帝昨夜在漠察妾妃处饮多了酒,一觉不醒,误了秦观月的生辰宴。 ??生辰宴快尽尾声时,魏恪才携人捧了几箱赏礼来贺。 ??秦观月谢过恩赐,看都没看那几箱赏礼。 ??她不用猜也知道,这贺礼不过是燕帝随便差人从后库中择了几样金玉奇宝,急急送来过应付体面。 ??散宴时,秦观月乘着小撵,在秋风中往毓秀宫去。 ??秋风萧瑟,为这一日平添几分寂寥。 ??秦观月的心中多少有些失落,往年在秦国公府为婢的时候,娘亲总会为她煮上一碗热汤面庆生。 ??那时候虽身份卑贱,没有任何华贵的贺礼,但总还是有人真心为她庆生。 ??而今年此日,娘亲不知行踪。